长生计划的失败
4242年的秋天。
应该是秋天的。虽然这颗星球早已没了季节之分。
商瑾手握一束鲜花，其中金黄的向日葵尤其显眼。
有与她擦肩而过的人啧啧称叹，不知这年轻人是为了什么重大的计划而耗费巨资购买了这一束在这个时代难得一见的古地球植物克隆体。
是的。他们这样称呼鲜花——古地球植物克隆体。
人们也都从各自传承的文化中知晓这一束鲜花的含义，是爱，是热烈，是鲜活。但没几个人肯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去花费足以维持整整十年的生活开支的钱财。
商瑾要带着它去见她的老师。与她分道扬镳的她的引路人。
墓园里的一切都是灰败的。
这个时代的人类平均寿命已经有500岁，可以尽情体会，感受这个世界带给他们的一切喜怒哀乐，所以人们都不再看重死后的一切。
像这样旧时代的墓地，所埋葬的也都是旧时代的人。
现代人一般都选择火葬后将骨灰打成钻石，再镶到航天器上，在宇宙中长眠。
墓碑上的照片——显示屏中的照片仍是故人的模样，也许是吧。时间过了太久，商瑾已经快忘记了恩师的样子。
她将花束放到墓碑前，又从手提箱里取出一管药剂，也同样放在墓碑前。
商瑾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坐在石阶上，倚着冰凉的大理石碑。机械义肢冰冷流畅的线条从裤管中露出一小截来，但商瑾并不在意。
“老师。”她的声音干哑，像是刚刚哭过，“您果然是对的。”
“我用两千年的时间证明了您的理论。永生是对人类种族最严酷的惩罚。”
她又落下泪来，“您离开的时候，我虽然悲伤，却也知道，这是我与您都必须面对的结局。”
“师姐伤心过度，甚至耽误了实验进度。”
“我知道她像是爱你一样爱着我。我不愿意再看她落泪。”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我的野心，我的贪婪，我的欲望……这才是一切的根源。”
“您不知道，也许您早就猜到了。我的项目得到了数不尽的投资。而我也成功了。”
“可是……我都经历了什么啊……”
“我甚至没能见到师姐最后一面。”
“这两千年来，我不断地失去。无论我得到什么，可我总会再面临失去的必然结局。”
“老师……”商瑾的手覆上胸口，“我终于有心了。我感觉到了痛苦，惊惶，还有悔恨。”
“我只是个人类。我在时间这样的庞然大物面前实在是太过渺小了。我深感无力与绝望。”
“……所以。您还愿意见到我吗？如果人真的有灵魂的话。您还愿意见到被野心，被欲望浸染得漆黑的我的灵魂吗？”
“我真后悔。我既然选择了人类的身份，我就不该再去沾染长生之类只有神祇才能拥有的东西。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当初在天空城里，我是最悍勇的小孩，每次打架，我宁愿一身伤，也要赢。可现在不行了。我开始恐惧疼痛了。”
“倒不是不能忍受，而是既然可以不用体会，那多费点功夫也是值得的。”
“所以我多花费了二十年的时间，才研制出了这支可以抵消永生药剂功效的药来。”
“您看，还是橙子味的。”商瑾献宝似的将药剂递到那张平静的照片面前。
“真是悲惨啊。我在四百二十年前就失去了橙子。它们灭绝了。”
商瑾笑道：“我可是费了好多功夫，才调配出了这个味道。”
她边笑边把药剂一饮而尽。
“小时候，每到夏天，您都会在冰箱里放满冰镇的橙子汽水……”
她的话音渐渐低哑，直到再也无法发声。
年轻的黑发女人此时如同失去了魔力的巫师一般，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皮肤松弛，身形佝偻，脸上却露出孩子一般轻快的笑容来。
阳光短暂地突破云层，将没什么温度的光贪婪地洒向大地。
商瑾的眼角有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也许是阳光加剧了药剂的反应速度，只一瞬间，那老妇人也消失了，只留下一捧黯淡的灰。
她的灵魂自由了吗？
总之，她的灵魂离开了躯体，所以那具躯体炼化的灰也是灰败的了。
有一阵风吹过，将云层的漏洞又补上了，也将那一捧灰吹散了。
老旧的墓碑旁，倚着一束价值连城的地球植物克隆体。
231222
评论